前 言
当临床医生面临不明原因的血小板减少、紫癜和出血发作时,很容易将其与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(ITP)联系起来,于是大剂量的免疫抑制剂便隆重登场,然而,取得的临床效果却十分有限,那么,这难道不是ITP的锅?这里,我们介绍一个ITP背锅10年的辛酸故事,患儿持续血小板减少,皮肤反复出现瘀斑瘀点,免疫球蛋白、糖皮质激素治疗效果不佳,直到10年后才被诊断为MYH9相关疾病。
案例经过
患者,男,11岁,因血小板减少10年,左下肢皮肤淤斑5天就诊于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儿科。患者查体左下肢皮肤瘀斑瘀点,肝脾淋巴结无肿大。此前10年里按照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(ITP)进行免疫抑制剂和糖皮质激素治疗,效果不佳。
入院期间血小板计数PLT21×109/L(125-300×109/L),其后进行外周血手工复片、骨髓细胞检测以及基因检测,最终确诊为MYH9相关疾病(MYH9-RD),于是我们使用血小板受体激动剂艾曲波帕对患儿进行治疗,取得良好效果。
临床医师分析
患儿1岁时因发热和皮肤黏膜瘀斑外院就医,血常规检查发现血小板减少至30×109/L,考虑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(ITP),予以大剂量免疫球蛋白和地塞米松冲击治疗,血小板有所上升,其后调整为口服泼尼松。
但患儿血小板仍低于60×109/L,感染时降到(20~30)×109/L。其后,患儿先后使用泼尼松、环孢素A以及中药治疗,疗效不佳,患儿血小板维持到(30~40)×109/L,并反复出现皮肤瘀斑瘀点。
因此,我们有理由怀疑对患儿ITP的诊断有误,入院后血常规检查发现血小板减少,血小板平均体积MPV增大,大血小板比例增高,但未发现巨大血小板,而在进一步的骨髓分析中检测到巨大血小板,且相关血小板抗体检测结果为阴性,自身抗体谱+ANCA检查未见明显异常,凝血因子活性正常。
结合激素治疗失败的病史,我们考虑遗传性血液疾病,进一步的基因检测发现患儿MYH9基因存在新发杂合错义突变c.97T>C(p.Trp33Arg),与检验医师充分沟通讨论后,该变异为致病性变异,回复分析外周血中性粒细胞,部分找到杜勒小体,最终确诊为MYH9相关疾病(MYH9-RD)。
根据目前的研究进展,血小板受体激动剂对MYH9-RD具有良好的疗效[1-3],于是我们调整了治疗方案,使用血小板受体激动剂艾曲波帕进行治疗。初始剂量为50mg/d。2周后复查血常规血小板升至120×109/L。
1月后减量为50mg/d×2d+25mg/d×1d组合循环使用。患儿血小板维持在100×109/L,没有明显的出血。3月后再次减量为25mg/d,血小板略有下降,仍维持在80×109/L以上。至截稿之日患儿已使艾曲波帕共10月,血小板仍维持在80×109/L以上,无出血,无严重不良事件。
通过这个案例,加深了我们对MYH9-RD的认识,MYH9-RD是非常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,临床表现高度异质,典型的临床特征包括血小板减少、巨大血小板和多形核杜勒样小体,伴或不伴其它系统异常,如感觉神经性耳聋、肾病和白内障。
然而,不同患者的血小板减少程度差异很大,在一些患者中,轻度、无症状的血小板减少症成为该病终生唯一的表现,表现为流鼻血、紫癜或月经过多等,因此常被误诊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(ITP),导致激素或脾切除等治疗不当,因此,早期明确诊断对MYH9-RD患者的治疗和预后具有重要意义,在临床上如果发现血小板减少和显著大血小板增多的患者,应该考虑到MYH9-RD的可能性,对不明原因的血小板减少症患者,应怀疑遗传性血小板减少症。
检验医师分析
血小板低,原因待查
01
患者入院后常规行外周血血常规、凝血实验、肝功、肾功、病毒等检测,针对血小板减少,行抗血小板抗体、自身抗体谱和ANCA检查。
1) 血常规:外周血白细胞WBC6.75×109/L〔(3.5~9.5)×109/L〕,中性粒细胞比例NRU-R为49.2%(40%~75%),血红蛋白Hb125g/L(115~150g/L),血小板计数PLT21×109/L〔(125~300×109/L〕,血小板平均体积MPV14.4fl(9.4~12.5),大血小板比例P-LCR为55%(13%~43%),由于触犯复检规则,于是手工推片镜检血小板,修正结果为PLT45×109/L,观察到血小板偏大,大小不一。
患者血小板为何出现异常呢?进一步的实验室检查并未发现明显异常。
2)凝血:PT、APTT正常,凝血因子活性正常;
3)抗血小板抗体(IgA/G/M):阴性;
4)病毒检测:EBV-VCA-IgM(-),EBV-VCA-IgG(+),TORCH(弓形虫、风疹病毒、巨细胞病毒、单纯疱疹病毒)IgM(-);
5)自身抗体谱+ANCA检查未见明显异常;
6)生化检测未见异常。
检验—临床沟通
根据患儿病史,血小板减少10年+,免疫球蛋白、糖皮质激素治疗失败,考虑为慢性血小板减少,且血常规中,出现血小板体积增大,大小不均一,为明确病因,建议进一步行骨髓细胞分析。
骨髓分析,初见端倪
02
在征得父母同意后,我们对患儿进行了骨髓检测,结果发现巨核细胞增多,血小板减少,可见巨大血小板(图1);
图1 患者骨髓分析查见巨大血小板(箭头所示)
检验—临床沟通
患儿骨髓出现巨大血小板,结合外周血检测结果和病史,怀疑患儿并非为ITP,有遗传性血液疾病可能性,建议对患儿行基因检测相关分析。
基因筛查,拨云见日
03
在取得家属同意后,我们采用二代测序方法对患儿进行了全外显子测序,结果发现患儿MYH9基因存在杂合错义突变c.97T>C(p.Trp33Arg),该突变在clinvar数据库中显示为致病性变异,而在正常人群gnomAD数据库中未见报道,经美国医学遗传学与基因组学会(TheAmerican College of Medical Genetics and Genomics, ACMG)指南评估为致病变异,位点相关信息见表1。
表1MHY9基因突变位点相关信息汇总
于是,我们进一步采用sangar测序对该位点进行了验证,同时对父母的MYH9基因进行了检测,以判断变异的来源(图2)。结果显示,患儿该位点确实存在杂合错义突变,而父母均未变异,说明该位点为患者新发变异。
图2 患者家系sangar测序结果
由于患儿存在MYH9基因致病性突变,且骨髓中存在巨大血小板,我们考虑患儿为MYH9相关性疾病(MYH9-RD),该病典型的临床特征包括血小板减少、巨大血小板和中性粒细胞杜勒样小体(Döhle-likebodies)。于是我们进一步回顾患者外周血涂片,结果在少量的中性粒细胞中发现了杜勒小体(图3),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诊断。
图3 患者外周血涂片中性粒细胞查见杜勒样小体(箭头所示)
以此可见,MYH9-RD的诊断依靠敏锐且准确的实验室检查,包括正确评估血小板减少症程度,大血小板以及中性粒细胞杜勒样小体鉴定,在血常规采用自动血细胞分析仪检测时,常常由于血小板的异常大小而低估血小板计数,所以对于触犯复检规则的标本,不管既往结果怎样,均应按要求复检,同时在涂片镜检时,建议对白细胞、红细胞和血小板同时进行分析,此案例中,我们一开始仅复查血小板的情况,因而未发现杜勒小体,漏掉了这条提示信息。
由于巨大血小板在骨髓和外周血表现并不同步,因此,尽管外周血尚未发现巨大血小板,我们仍应常规进行骨髓细胞分析,以明确病因。
此外,MYH9-RD具有高度临床异质性,因此,相当一部分患者在Wright-Giemsa染色涂片中未能检测到中性粒细胞杜勒样小体,而通过免疫荧光可检测到MYH9基因编码的NMMHC-IIA蛋白聚集体,尽管灵敏度很高,但大多数血液诊断实验室没有开展这项检测,因此,还需要补充遗传检测手段。
此案例中,患儿呈慢性血小板减少,二代测序发现存在MYH9基因c.97T>C变异,该变异在正常人群gnomAD数据库中未见报道。wang等[12] 2018年通过高通量测序检测到该位点变异,2019年clinvar数据库已有上传记录,经美国医学遗传学与基因组学会(TheAmerican College of Medical Genetics and Genomics, ACMG)指南评估为致病变异,进而证实了患儿是由MYH9基因新发突变所致的MYH9-RD,因此,二代测序是MYH9-RD诊断的有效手段,而对测序结果的致病性分析是当下存在的挑战。由于遗传方式为显性遗传,因此,患儿将来若有生育需求时,需进行遗传咨询和产前诊断,避免将此致病变异遗传至下一代。
知识拓展
MYH9-RD是一种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,由编码非肌肉肌球蛋白重链IIA(NMMHC-IIA)基因MYH9突变引起,发病率约为1-9/1,000,000[4],该病曾被描述为4种疾病,即May-Hegglin异常、Sebastian、Fechtner和Epstein综合征[5]。
人类MYH9基因包含41个外显子,位于染色体22q12-13上,编码产生的NMMHCIIA包含三个结构域,分别为N末端球状头部结构域(HD)、轻链结合杠杆臂或颈部以及C末端尾部结构域(TD),NMMHCIIA异常可能会破坏细胞骨架的组成,从而导致巨核细胞形成异常的血小板,出现巨大畸形血小板减少症[5,6]。
目前已鉴定出超过100个致病突变,主要为错义/无义突变,也描述了缺失、插入所致的移码突变以及体细胞嵌合体病例[7-9]。外显子2-19编码球状头部结构域,外显子20编码颈部区域,外显子21-40翻译为卷曲螺旋尾结构域。
相关的基因型-表型相关性研究显示[10],突变发生在NMMHCIIA头部具有更严重的表型。在本案例中,患儿2号外显子33位色氨酸替换为精氨酸(p.W33R),变异发生在NMMHCIIA蛋白头部,临床表现主要为血小板减少,而未发现其它系统损伤。
目前为止,33位残基的突变包括p.W33R和p.W33C,p.W33R突变的患者出现巨血小板减少症,但无非血液学表现[11,12],与本例相符;而p.W33C突变的患者表现出巨血小板减少症和其它系统损伤,如听力损失、肾功能损害[13,14]。
大量的队列研究显示,临床上以MYH9-RD为代表的遗传性血小板减少症的漏诊率相当高,wang等[12]对43名不明原因的血小板减少症进行高通量测序,发现15名(34.9%)存在遗传性血小板减少症,在这15例患儿中,其中11例曾被误诊为ITP。最年长的患者被误诊为“难治性ITP”超过16年,并接受了无效的治疗。
Loredana等[15]对3,000多名患有出血或血小板疾病的患者进行了基因分析,并确定了50名患者具有MYH9罕见变异。作者认为若存在不明原因的血小板疾病伴巨血小板时,应始终考虑MYH9-RD,并且二代测序应作为疾病诊断的重要手段。
David等[3]通过二代测序和免疫荧光在121名澳大利亚不明原因血小板减少症患者中确定了17人患有MYH9-RD,而在这17名中,仅有一名曾被确诊为MYH9-RD,作者比较了MYH9-RD和ITP患儿的平均血小板直径,MYH9-RD患者组明显高于ITP组,因此,提示大血小板患者应考虑MYH9-RD的可能,同时,即使外周血涂片上没有发现杜勒样小体,也应结合IF和/或二代测序进行诊断,以减少MYH9-RD病例漏诊。在本案例中,患儿被误诊为ITP长达10年,并采用了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的治疗,最终采用了二代测序进行了确诊。
案例总结
本文介绍了一例不明原因血小板减少症患儿被误诊为ITP十年、激素治疗失败的病例,结合患者病史,通过外周血、骨髓检测和二代测序分析,最终确诊为MYH9-RD。
MYH9-RD为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,但却是遗传性巨血小板减少症最常见的原因,由于MYH9-RD具有高度临床异质性,因此,当患者出现不明原因血小板减少,尤其是存在巨大血小板时,应考虑MYH9-RD的可能性,即使外周血涂片上没有发现杜勒样小体,也应结合IF和/或二代测序进行诊断,以减少MYH9-RD病例漏诊。血小板受体激动剂艾曲波帕对MYH9-RD患儿具有良好的疗效。
专家点评
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学检验部主任刘靳波教授
本案例讲述了罕见病MYH9-RD的曲折诊断过程,通过检验与临床的通力合作,拨云见日、层层递进,最终达到精准诊断和治疗的目的。作者在外周血血小板检测结果异常后便第一时间与临床沟通,结合病史,建议进行骨髓分析,发现了巨大血小板,其后进行了第二次沟通,考虑遗传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,建议行二代测序,并对测序结果进行了一代测序验证和详细的致病性分析,鉴于患儿存在MYH9c.97T>C新发致病性变异,又回顾性分析了外周血涂片结果,并发现杜勒样小体,整个过程检验和临床密切联系,取长补短,共同攻克疑难病例。总而言之,案例很有价值,值得思考和学习,警醒我们在检验工作中,不能放过检测结果的蛛丝马迹,既要精准检测,也要结合临床,熟悉罕见病的诊治。
参考文献
(上下滑动查看更多)
[1]PecciA, Gresele P, Klersy C, et al. Eltrombopag for the treatment of theinherited thrombocytopenia deriving from MYH9 mutations[J]. Blood,2010,116(26):5832-5837.
[2]ZaninettiC, Gresele P, Bertomoro A, et al. Eltrombopag for the treatment ofinherited thrombocytopenias: a phase II clinical trial[J].Haematologica, 2020,105(3):820-828.
[3]RabboliniD J, Chun Y, Latimer M, et al.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MYH9-RD inan Australasian cohort with thrombocytopenia[J]. Platelets,2018,29(8):793-800.
[4]ThurlapatiA, Guntupalli S, Mansour R. Myosin Heavy Chain 9 (MYH9)-RelatedCongenital Macrothrombocytopenia[J]. Cureus, 2021,13(8):e16964.
[5]BalduiniC L, Pecci A, Savoia A. Recent advances in the understanding andmanagement of MYH9-related inherited thrombocytopenias[J]. Br JHaematol, 2011,154(2):161-174.
[6]AlthausK, Greinacher A. MYH9-related platelet disorders[J]. Semin ThrombHemost, 2009,35(2):189-203.
[7]GreseleP, De Rocco D, Bury L, et al. Apparent genotype-phenotype mismatch ina patient with MYH9-related disease: when the exception proves therule[J]. Thromb Haemost, 2013,110(3):618-620.
[8]KunishimaS, Matsushita T, Yoshihara T, et al. First description of somaticmosaicism in MYH9 disorders[J]. Br J Haematol, 2005,128(3):360-365.
[9]KunishimaS, Takaki K, Ito Y, et al. Germinal mosaicism in MYH9 disorders: afamily with two affected siblings of normal parents[J]. Br JHaematol, 2009,145(2):260-262.
[10]PecciA, Klersy C, Gresele P, et al. MYH9-related disease: a novelprognostic model to predict the clinical evolution of the diseasebased on genotype-phenotype correlations[J]. Hum Mutat,2014,35(2):236-247.
[11]JangM J, Park H J, Chong S Y, et al. A Trp33Arg mutation at exon 1 of theMYH9 gene in a Korean patient with May-Hegglin anomaly[J]. Yonsei MedJ, 2012,53(3):662-666.
[12]WangQ, Cao L, Sheng G, et al. Application of High-Throughput Sequencingin the Diagnosis of Inherited Thrombocytopenia[J]. Clin Appl ThrombHemost, 2018,24(9_suppl):94S-103S.
[13]KahrW H, Savoia A, Pluthero F G, et al. Megakaryocyte and plateletabnormalities in a patient with a W33C mutation in the conservedSH3-like domain of myosin heavy chain IIA[J]. Thromb Haemost,2009,102(6):1241-1250.
[14]AiQ, Zhao L, Yin J, et al. A novel de novo MYH9 mutation inMYH9-related disease: A case report and review of literature[J].Medicine (Baltimore), 2020,99(4):e18887.
[15]BuryL, Megy K, Stephens J C, et al. Next-generation sequencing for thediagnosis of MYH9-RD: Predicting pathogenic variants[J]. Hum Mutat,2020,41(1):277-290.
声明:本平台旨在为医疗卫生专业人士传递更多医学信息。本平台发布的内容,不能以任何方式取代专业的医疗指导,也不应被视为诊疗建议。如该等信息被用于了解医学信息以外的目的,本平台不承担相关责任。本平台对发布的内容,并不代表同意其描述和观点。若涉及版权问题,烦请权利人与我们联系,我们将尽快处理。